乱伦、弑君、亡国：王朝是如何崩溃的？
就在不久前，从2011年就开始更新的美剧《权力的游戏》，最终季终于定档在今年的4月14日。
记得“权游”刚开播那会，很多男生大呼过瘾，其中一点就是——够血腥、够果决，明明看着像是主要角色的人物，转眼就活不过下集。有人说，这才真实，“像人生一样不可预测”。
但今天我们要说的，是堪比“权游”的一部中国经典——《左传》。
《左传》很重要，它经常被看作是中国的第一部史书，记载了封建秩序崩溃的春秋时代。
它不仅重要，还相当精彩有趣，好比真实的中国版《权力的游戏》。唐诺就写过一本《眼前：漫游在<左传>的世界》，他说：“整个春秋热腾腾的、时时召唤人本能冲动的两百年。”
也正是在那样的时代下、那样的背景下，发生了如同“权游”那般的阴谋权术、君王美人、王朝更迭……
就比如鲁庄公时期，这三个叫人大跌眼镜的故事。
中国版《权力的游戏》
讲述 | 杨照
来源 | 《中国古代的留言：先秦经典八部》
“
春秋，从一个出轨+乱伦的故事讲起
鲁庄公元年，《春秋经》的第一条是“元年春王正月”。依照《春秋》的通例，一个新的鲁国国君上台即位，写法应该要像之前的鲁桓公元年—— “元年春王正月，公即位”，鲁庄公元年的记载明显少了 “公即位”这三个字。
《左传》就帮我们解释了为什么——相应的《左传》上面写的是 “元年春，不称即位，文姜出故也。”
那是因为庄公的生母，也就是鲁桓公的夫人文姜，这个时候她留在娘家齐国，没有回到鲁国来，这叫做“文姜出故”。
那为什么文姜不在鲁？又为什么文姜不在鲁这件事情那么重要，以至于改变了《春秋》记录鲁庄公即位的写法？
《左传》把这段事件的始末记录在前一年，鲁桓公十八年。这一年的春天，鲁桓公有外出的行程，这行程是要跟夫人姜氏一起，也就是文姜，去齐国。
鲁国的一个大夫叫做申繻，他特别去劝诫鲁桓公说：“女有家，男有室，无相渎也。谓之有礼，易此必败。”——女人有丈夫，男人有妻子，不相违背，如此叫做有礼。如果不遵从的话，一定会带来祸坏。
这句话最特别的地方就在于，这理所当然的事情为什么要特别拿出来说？我们继续读下去，就知道了。
鲁桓公
“公会齐侯于泺（luò），遂及文姜如齐，齐侯通焉，公谪之，以告。”——发生了什么事？
鲁桓公跟当时的齐国国君齐襄公就在泺这个地方正式地见面，结果齐襄公跟文姜私通。鲁桓公知道了，痛骂文姜，文姜就跑去跟她的情夫齐襄公哭诉告状。
还有更复杂的，齐襄公跟文姜是同父异母的兄妹，两个人私通，这就不只是让鲁桓公带了绿帽，这还是乱伦的行为。更糟的是，私通还不是第一次发生，许多人早有耳闻，几乎已经是公开的秘密。
所以申繻才会一听鲁桓公要带文姜到齐国去，特别给他那样的警告。
申繻实际上就是要劝鲁桓公改变去齐国的主意——你怎么会带着文姜去齐国？齐国有文姜的哥哥，齐国有文姜的乱伦私通的对象啊！传言纷纷的情况底下，让文姜回齐国，岂不是鲁桓公自己在替她和齐襄公制造了幽会的机会？
接下来“夏四月丙子，使公子彭生乘公，公薨于车”，就发生了疑案。初夏这一天，齐襄公宴请鲁桓公，派公子彭生去替鲁桓公驾车，没有想到鲁桓公竟然就死在车上了。
从上下文看，《左传》已经提供了从动机到死因的解释了，而接下来即位的鲁庄公，母亲正是文姜。
就是因为文姜去到了齐国才造成了鲁桓公之死，文姜却不回到鲁国，这当然是一件严重违礼的大丑闻。因为有这个大丑闻，所以《春秋》一定要把它表现出来，可是表现的方式就是刻意地省略“公即位”，表示这整件事情在礼法上面是大有疑问的。
《春秋》用这种方式来伸张封建秩序，当然我们就必须要搭配着看《左传》，才知道所谓的封建秩序究竟是怎么一回事，以及现实里面破坏封建秩序的又是如何的行为。
“
弑君？太正常了
我们再来看齐国。
十二月，齐襄公到姑棼（音同“焚”）这个地方去游玩度假，顺便就到附近的贝丘打猎。可是打猎时遇到了一头非常奇怪的大野猪，旁边的随从非常惊讶地说：那是死去的公子彭生。
公子彭生是谁？那是当年鲁桓公到齐国，他死在车上的时候替鲁桓公驾车的人。我们不必隐讳，讲白了，那应该就是奉了齐襄公之命去谋杀鲁桓公的嫌疑犯。
事情发生之后，鲁国强烈抗议，所以齐襄公就下令杀了公子彭生，给鲁国人交代。结果事隔八年，竟然好像公子彭生阴魂不散，他化身成为大野猪，出现在齐襄公的面前。
齐襄公不信邪，大骂，公子彭生，你敢出来到我面前来搞鬼。就射箭，一箭射了那只大野猪。大野猪中了箭，却用后脚站立起来，发出像是人哭喊的声音，这下子连齐襄公都被吓得从车上摔了下来，脚受了伤，鞋也掉了。
他心中牵挂，好像是公子彭生来寻仇，也一定觉得自己被大野猪吓得摔车太没面子了，所以就特别在意那个掉了的鞋子，命令一个叫“费”的仆从去找鞋子。
然而在畋猎场上掉了的鞋子，怎么可能找得回来？这个费找了半天，找不回来，齐襄公就发泄在他身上，气得用鞭子打他一顿，打得背上都出血了。
费刚挨了一顿责罚，完了出了门，竟然就遇到了“贼”。贼是谁？贼就是公孙无知（齐襄公的堂弟）和连称、管至父他们这几个人，合谋起来要作乱。
于是贼就抓住费绑起来。费骗他们说，你绑我干嘛？意思是说齐襄公才刚刚打我一顿，他这样虐待我，你们还需要担心我是站在齐襄公那边的人吗？贼一看，说这种人一定会跟我们一起，这是属于我们这边的人，就被说服了。
再来，“费请先入，伏公而出，斗，死于门中。石之纷如死于阶下，遂入，杀孟阳于床。曰：‘非君也，不类。’ 见公之足于户下，遂弑之，而立无知。”
这一段短短的记录写得非常精彩，非常有条理，告诉我们齐襄公是怎么被杀的。
先是费自告奋勇进去探路，但是进去了之后，他却忠心耿耿地把齐襄公藏了起来，然后拿了兵器出来跟贼相斗，被杀死在门中。
贼进了门，旁边又有一个侍从的小臣叫石之纷如，他在里面抵抗，仍然抵不住，在阶下被杀了。
那么贼就上了阶，入了室。齐襄公的床上有一个人，贼就把这个人给杀了，但那也不是齐襄公，而是另外一个侍从小臣叫做孟阳，他故意假装是齐襄公躺在床上，故意让贼杀的，想要保护自己的国君。
不过这些贼也有备而来，看了一下这个床上被杀的人，说，不不不，长得不像，这不应该是齐襄公。所以又翻又找，结果就发现齐襄公的脚从门板的底下露了出来。
这时候我们才知道原来费到底做了什么事情。他说服了贼，得到信任之后，进来做了这些安排，把齐襄公藏在一扇门后面，但白费苦心了，齐襄公还是被找到了，被杀了。公孙无知就这样取而代之，当上了齐国新的国君。
“
亡国：小国几乎无法逃脱的命运
前面提到了乱伦、弑君，再来说亡国。
从我们今天的记忆里，对春秋战国印象最深的，就是春秋五霸和战国七雄了，但实际上，当时还有数不清的小国存在，他们的命运，特别是他们国君的命运，有时甚至不如一个大夫。
比如息国和蔡国。
在鲁庄公十四年的《春秋》经文里，“蔡哀侯为莘故，绳息妫以语楚子。”
周朝晚期地图，中原各国大多都有姻亲关系
前面讲的是鲁庄公十年，蔡哀侯得罪了息侯，息侯就假借楚国的力量来惩罚蔡国。楚军在莘这个地方打败了蔡国军队，连蔡哀侯都被楚国给绑了回去。
到了楚国之后，蔡哀侯处心积虑当然想要为之前的事情报仇，想啊想，让他想出了一个办法。他故意去对楚文王称赞息侯的妻子，这个息妫有多漂亮有多美，有多迷人。
在《春秋》《左传》里面，叫“绳息妫以语楚子”，“绳”就是赞美的意思。
明刻百美人图中的息妫。息国故里现为河南息县，仍有息夫人的塑像。
“楚子如息，以食入享，遂灭息。以息妫归，生堵敖及成王焉，未言。”看这一段又是很悲惨——
楚文王被蔡哀侯的说辞抖得心痒痒的，想说，这个息妫到底有多美？所以就去到了息国。
大国的国君来了，这个小国的息侯当然要设宴招待。应该就是在这个机会里，楚文王见到了息妫。《左传》写得多么直接，多么简单——“遂灭息”。
显然是他发现了息妫还真像蔡哀侯形容的，美如天仙，立刻激起了他的欲望，于是一不做二不休，楚文王出兵灭掉了息国，把息妫带回楚国娶为妻。息妫和楚文王生了两个儿子，一个叫做堵敖，一个是后来的楚成王。
虽然和楚文王有这样的实质夫妻关系，但是《左传》又有这么悲凉悲惨的两个字：“未言”，意味着息妫几乎从来不主动说话。显然在她的人生当中，这件事是一个让她无法忘怀的悲剧。
楚文王当然忍不住就问她，你为什么都不跟我说话？你为什么都是用这种被动的态度对待我？
息妫的回答是， 我一个女人却嫁了两个丈夫，既然求死不得，难道还有什么别的话好说吗？
这样的回答激发了楚文王心里强烈的愧疚感，想到当时是在蔡哀侯的怂恿下，才去了息国，才看到了息妫，灭了息国，抢来了息妫。所以这一年楚文王又非常地冲动，他发兵攻打蔡国，一方面是出气，另外一方面应该是要给息妫安慰吧。
7月，楚国的军队就占领了蔡国。
以上内容综合摘自杨照“中国原典通读计划·第一季”《左传》导读部分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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看了故事，你大概也感受到为什么说《左传》是中国版《权游》了。
但《左传》远远不只是历史记录，它和司马迁的《史记》一样，暗藏了作者内心坚守的价值判断，而在杨照老师对部分篇目的逐字解读中，我们看到了这些，也部分了解到了以前没有认真思考，或者误解的历史：
比如 “肉食者鄙”“人尽可夫”的真实含义；比如为什么在那个时代会产生中国第一次政治哲学大发展；比如春秋霸主其实并不凶残，而更多是一种维持秩序的临时救命药……
又比如，谁在维护封建秩序最后的尊严？是要“克己复礼”的孔子，还是在齐襄公被刺杀过程中，你看到的那些为他而死的小人物？
这些小人物，也许是没有思想只是盲忠的奴仆，但在他们为主君牺牲的时刻，你还是无法不被他们打动。就像之前在《史记百讲》里，我们为之动容的刺客们。
而“君君臣臣父父子子”，在通过《左传》认识到春秋乱斗的残酷后，你也许也不会再单纯地、武断地觉得，这不过就是孔夫子的迂腐陈旧了——那可能是那个“天子死了六年都没有安葬”时代的知识分子，泣血而无力的呼声。（预告：《论语》导读将于本周五开始更新）
今日，杨照老师的《左传》导读部分完结，希望完整听过的你能够有所收获、有所思考——历史从来不止是史实而已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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